樹樁盆景的美與天人合一
樹樁盆景的造型與營造意境有直接關系,造型是解決外觀問題,意境是解決內涵問題,要突出樹樁盆景的審美價值,必須把兩者融洽統一,應用于從創作前的思考到展出后的欣賞、評判全過程中。也就是說,從作者到欣賞者及評判者,都須以一個相當一致的標準對待作品。當然,這里所說的“相當一致”并不一定是分毫不差的絕對一致。我認為,雖然當前還沒有一個成文的條律規定,供大家從采樁到出作品再到評價時對照使用,可宏觀的章法在大家(尤其是盆景藝術家們)心中是存在的。這個章法的本源就是中國哲學里的“天人合一”,或者美學中自然美與藝術美的有機結合。
“天人合一”是中國古代哲學里的一個很重要的問題,是關于“天”和人的相互關系的學說,它主張“人道”應與“天道”高度一致,或者說“心道”循順“天道”。戰國時的學者就提出了這個問題,且經后代學者不斷論證,有人說“天人之際,合而為一”,有人又說“物我合一”,還有人說“天地萬物為一體”,到宋代朱熹說得更清晰,他提出:“天人一物,內外一理”,實際上歷代學者追求探索的,都是“天”與人之間協調、和諧的問題。“天”是萬物造化之理,“天”是自然規律;人卻生存發展在“天”的范圍之內,所以有“順天者存,逆天者亡”之說,或者說人必須按照自然規律辦事。至于“人定勝天”,應該說是在一定條件下暫短的、局部的存在,而宏觀并不存在。人服從自然規律并不是說人就不必有所作為,人可以“巧奪天工”,不悖“天”意。從盆景藝術這個門類來說,人可以掌握藝術規律,運用藝術規律,在自然規律允許的范圍內進行創作,得到美于自然界的作品。這樣不但不抹煞人的能力,反而充分表現出人的智慧和能力。
我們所遵循的馬克思主義美學,主張自然美的本質是在自然事物上肯定人的本質力量,它的屬性是“社會的”;自然物的形式取得美的價值是人類社會實踐的結果,可它又具有相對的獨立性,這時它的屬性是“自然的”。自然物有內容和形式兩個方面,有時可以通過形式著重欣賞其內容,也可以通過內容著重欣賞其形式,兩者可以統一,也不妨有所側重;自然美有個發展過程,即主體和客體通過實踐彼此凝聚而使自然美產生審美價值,于此完成那個“天人合一”。樹樁盆景藝術就是這樣,在藝術家的有益勞動中產生了與創作俱來的審美價值。
天然是天生的。在樹樁盆景來說,它是沒經任何人工雕飾的樁坯,它一般是不可直接上盆成為盆景作品的,原因是它過于“放縱”而野性十足,現有的自然物如樹樁上面,有一定成分的天生自然的美,也有不美,甚至有丑。它只是一塊“璞”而不是一塊美玉,對人來說,它所缺少的是有效的技藝施為。盆景樹樁的美是從現實的天然樹樁上,“去粗取精,去偽存真”,除掉丑和不美,改造并增加美的成分———請注意這就是加工和提煉———于是,它的審美價值得到了升華,樹樁保留的天然之美與藝術家加工提煉之美融化匯合,達到取于自然而高于(美于)自然的奇效。這個過程,體現了藝術家在樹樁上兼顧自然性、生命性和變化性所付出創造性勞動的偉大,也體現了作者把自然美與藝術美極力撮合的成果,這就是我們藝者的責任和追求。
如果我們謹記在創作中運用“天人合一”,把表現自然美放在心上,適度因材施治,藝者就不會死死追求那些規則式、象形式、怪異式和一味過度加工的偏離自然的、南轅北轍的偽藝術了。
樹樁盆景的自然美應當體現在樹樁的生命延續和生長變化上。前述的藝術美在藝術家完成創作之后,日常管理中不得不運用經驗和技巧,使曾賦予作品的自然美在樹樁上保留和增長。這就是讓樹樁活著并對它的生長進行控制。這里所說的保活和控制,也是繼續創作,也要遵循自然規律及藝術規律,實際上,通俗地說,即是讓樹樁活得旺盛,長得好看。可這并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到,原因就是尋找和掌握那個旺盛和好看的結合點需要較高的藝術造詣。有人說:“盆景功夫在盆外”,這“盆外”就是與盆景藝術相關的,厚實的中國文化和藝術修養,少了它,盆景作品的檔次就上不去,自然造化和人的高度藝術水平二者的結合就是這么重要!
如果我們謹記在管理中能掌握兩個規律而自如順暢地運用“天人合一”,藝者就不會在樹樁盆景作品的繼續豐滿和守善時,取巧或異想天開地今天弄成這個形態,明天又弄成另一個形態,造成自以為是地一味“標新立異”或生搬硬套地照抄傳統畸形作品;也不會自然主義地放縱樹樁,粗糙地兼收天然形態而丟掉雄偉或優雅的藝術追求了。
頂級大師、盆景藝術家和各層次評判專家們,應謹慎從事甄選評判工作。一般的評比我們不必苛求,但省、地級和國家級的展評須更嚴肅,更謹慎,力爭更公允。評判者自身因為執法,尤其應厚積而薄發,更應以“如履薄冰,如臨深淵”的態度自律。因為你一言九鼎,你一舉手、一投足關乎著公平大事。評價樹樁盆景,已往當然有過許多發揚優點,正面引導,作出過推動自然健康優美這一主流,有著不可磨滅的功績,但也由于歷史局限原因,出過一些偏差。大膽地說,那和我們的評判者自身的美學造詣水準是相關聯的,早期有過上面提到的規則式、象形式等有悖美學要求甚至矯揉造作的作品,也被評發了高獎項,至今每睹往事令人齒冷而留下遺憾。要注意到把諸如作絕對平片、蛇形曲彎、長串云片排隊、主干追求象形等夸大人為、泯滅天工的“作品”推上獎臺所產生的誤導,直至今日還在殘存著不利于盆景藝術發展的作用。說重些是誤人子弟,學風不健。
評判中,我們的專家應本著要求樹樁盆景第一是師法造化,飽含野趣;第二才是或陽剛美或陰柔美,好樁應和各部搭配合度;其它細節則更須做到恰如其分。試想把黃楊樹樁擺在面前,放眼先看到一朵一朵的云片,每“朵”俯視圓如鍋蓋,葉密得有人夸它“滴水不露”,干扭得蛇般彎曲,那里還有造化可尋?或面對地柏樹樁,作者已把長長的樁干彎曲懸垂,又是一朵朵枝葉成團,由上而下、曲基至梢,大致等距排列而下,團片越向下越小,如鋪了一段臺階,美其名曰“步步青云”,那里還有野趣半點?諸如此類,評獎應屬首先淘汰之列。今后再有此類作品受到推崇,可真是匪夷所思了。
綜上所述,盆景藝術發展至今,尤其來自歐美各國的急切崇尚回歸自然,拒絕機巧之風,沖擊著我國傳統盆景藝術中主流之外的陳規腐技,我們正好借此東風,不遺余力地振作自己光輝的主流,重提并力倡“天人合一”來一番破舊立新,認真地“去粗取精,去偽存真”,把中國盆景藝術推上一個更健康、更雄偉和優雅的高層次,也不失時機地為世界作出新的有益貢獻。